Monday, January 29, 2007

法文歌曲之夜

這篇文章寫於2001年暑假,原本刊於CD-HI雜誌網路版;不過後來該雜誌停刊,這篇文章也從網站上消失了。本文章寫於台北家中,我九月即回到巴黎,並沒有留備份,所以長久以來,一直都以為這篇文章算是丟掉了。沒想到最近同事在玩「Google你的名字」的遊戲時,在大陸一個網站上重新看到此文!驚喜之餘趕緊將之保存下來,多年前心血算是失而復得。


音樂會日記 - 法國歌曲之夜

時間:2001年6月28日7:30pm
地點:台北市社教館
男中音:François Le Roux
鋼琴:Jeffrey Cohen

曲目:
古諾:你想去哪裡?、我的愛人走了;
聖桑:等候、如果你已對我無言;
杜帕克:旅遊邀 請、浪與鐘、菲德爾;
佛瑞:威尼斯五首歌曲集;
德布西:悄語、無辜者、農牧之神、感傷對話;
浦朗克:動物寓言歌曲集、藝術字體詩;
拉威爾:三首唐吉軻德給杜辛娜的歌曲;


走上舞台,著一身從頭白到腳的西裝,Le Roux輕鬆瀟灑的向觀眾微笑致意,高興的神采滿溢於情,感覺上他甚至有些興奮。幾個預備動作之後,伴奏科恩便放手彈出晶燦的琴聲,娓娓地奏出古諾的旋律,這一晚的法國藝術歌曲音樂會於焉開展……。

由於法語歌曲的神髓與咬字非法國人或長期居住於法國者難以掌握,以致於一般評論家在這一點也都「寬大為懷」。目前在法國算是資深的歌手Le Roux這次來台,對台灣的樂迷的法文曲目聆聽經驗不啻為難得機會。我一直以為Le Roux的老師群會有Camille Maurane等知名法國藝術歌曲大師,翻了翻節目單上的簡介後,才驚覺他竟也曾是德國著名女高音Elisabeth Grümmer的高徒。然而葛露默式的嘉陵頻加在他身上並不明顯。Le Roux的音色稱不上甜美潤澤,嚴格的說有些乾瘦還有音區間的不統一,好在藝術歌曲主要並不講求音色華美而在層次,且聽他如何一一解構唱出今晚的曲目!

大概從開始到第四首歌,Le Roux的聲帶尚還處在warm up的階段,然而他的心情已好比蓄勢待發的箭;音樂會上半場第一部份的曲目,是古諾取自法國十九世紀官方文學代表詩人Théophile Gauthier的兩首詩作:《你想去哪裡?》和《我的愛人走了》。也許是剛開場的情緒,兩首慢板的歌,Le Roux的演唱顯得有些浮急而不夠沈穩;特別是第二首《Ma belle amie est morte》幾可令人落淚的詩詞,他不知是否因高揚情緒而未能及時完全融入音樂的哀傷,一句「被遺忘的愛情鳥,哭泣著夢想他的另一半」就差臨門一腳,將會是難忘的演唱。Gauthier的詩充滿著華麗想像與抒情浪漫,成就了許多作曲家的靈感,其中最著名的當屬白遼士的《夏夜》。(其實這第一、二首歌也是《夏夜》裡的第三和第五首。不過白遼士將標題改過。)接下來是聖桑為大文豪雨果的兩首詩譜寫的歌曲。不過不知為何,節目單上並沒有註明這兩首詩的作者與中文翻譯。Le Roux曾在Hyperion錄過一張聖桑歌曲集,而這兩首有著相當優美且令人印象深刻的旋律。只是伴奏由著名的葛拉漢換成他近來長期合作的科恩。這裡不得不提科恩沈穩卓越的伴琴,年輕的外表下竟有著對法國歌曲的深度體認,聖桑的第二首《如果你已對我無言》,淒美的營造出情侶面對分手時的那份無奈與無由來的遲疑。但也許Le Roux並不擅長此類歌曲的傳達,演唱雖然比前兩首進入狀況,但那「臨門一腳」的感覺仍不由而升。

到了杜帕克的曲集,Le Roux終於擺脫了聲音的緊促而漸漸伸展開來。其中波德萊爾的名作《邀旅》,曲調一如詩文同樣詭譎的氣氛,Le Roux好比死神迎接亡魂,試圖唱出接近無情實為沈靜安祥的語氣,這樣的低語到了最底部,一段中高音緩緩接上,是那河水幽幽的滿溢上來,沁涼聽眾的心頭,將詩中那世外桃源的繁華景色帶入眾人跟前,也將杜帕克一生中為數不多的藝術歌曲中的更菁華分享給當晚的觀眾。從這裡開始,靠著科恩絕佳的伴奏,Le Roux接下來的每一首演唱都觸及了音樂的核心。到了上半場重頭戲,也就是佛瑞為魏崙譜寫的五首威尼斯歌曲集,他小心翼翼地帶出五首歌曲的不同內容,從青春甜蜜的《曼陀林》、輕巧細綿的《悄語》、到寫給他心愛妻子的《Green》、根據波德萊爾的一篇農夫與一位名為Clymene的女士間的愛情故事的《給克莉曼》和同為寫給他致愛之一Mathilde的《這是疲倦的狂喜》。Le Roux一會兒像說故事,一會兒像呢噥低語、然後是呵護妻子的丈夫,再化身成浪漫的農夫,最後變成解脫的自由靈魂。科恩細膩潔淨的琴聲非常適合這五首曲子,而Le Roux的吐字清晰優雅,加上適當的戲劇效果,以不致破壞佛瑞的甯謐與寫意,翩翩風采陶醉了現場聽眾。

下半場的曲目,Le Roux完全地表現他高度自知的智慧,由於曲目刻意的安排,讓聽眾比較一下同樣的詩作,在不同的作曲家手下是如何的展現外,他所選則的歌曲,大多都不是著重情感而是擁有故事性的內容。德步西的藝術歌曲常常要求聲樂家能唱出美侖美的音色,在《悄語》與《牧神》中,他盡力唱出他音色所能企及的浪漫,然而其中的《無辜者》和《感傷對話》,因為內容是如此詼諧令人莞爾,Le Roux利用他音色與語氣的多樣轉換,幾乎是用「機智」來完成這兩首歌曲。《無辜者》中他甚至引誘聽眾發笑,而《感傷對話》靠著不同的對話語氣,加上法國人天性中的冷嘲熱諷,Le Roux唱出偏離傳統卻極具說服力的德步西歌曲。

而蒲朗克算是Le Roux馳名國際的招牌,他選了兩套阿波利奈的詩集,《動物寓言集》和《藝術字體詩》(Calligrammes),都是充滿智慧哲理與超現實意味的內容,我想除了他本身對這類題材的喜愛之外,也可避免他偏瘦的音色所欠缺的美感。這兩套聯篇歌曲,Le Roux在字句間利用狡猾、諷刺、純真等的表情變化相當耐人尋味,他試圖用這些技巧來表達詩中內容的各種理念,只是這樣的不尋常的曲目,對部份台灣聽眾而言並不是容易欣賞,只能猛找機會拍手致意。有鑑於此,在開始演唱第二組《藝術字體詩》之前,Le Roux特別向觀眾提醒拍手的原則和關於這篇歌曲的內容。其實,不只這組《藝術字體詩》,超現實主義的阿波利奈有許多的作品都使用特殊的文字編排方式,其中最著名的當屬描寫他和女畫家瑪麗羅蘭桑間的愛情詩《米哈波橋》(Le pont Mirabeau)。Le Roux則以《下雨》為那一首為例,整首詩寫出來就和銀線般的水珠四處散落一樣。

當Le Roux在演唱這組聯篇歌曲時,隱約間我總覺得他有些激動,當然我無法臆測他激動的原因,也許他也是性情中人吧!不過這倒影響了他和鋼琴間的默契。從開始表現就極為優異的柯恩,在蒲朗克反而顯得有些遲滯不夠靈活。

最後Le Roux為大家演唱的是拉威爾的三首聯篇歌曲,由法國近代文學家、新聞記者Paul Morand寫的三首唐吉軻德給杜辛娜的歌曲。Paul Morand的作品有著強烈的獨立思考與自由精神,而Le Roux對於曲中唐吉軻德的執著與夢想,可用「心有戚戚焉」來形容。想來Le Roux應也是對Morand作品中的這類特質所吸引吧!

安可曲的部份Le Roux相當慷慨的連唱了四首。第一首是Renaldo Hahn同樣選自魏崙的詩作《Fêtes galantes》(也就是佛瑞的《曼陀林》),第二首則是曾由Yves Montant唱紅全天下,由柯西馬Kosma與 J. Prevet合作寫的世界名曲《枯葉 Les feuilles mortes》。前面兩首Le Roux還唱得一本正經,到第三首他早已忍不住的手舞足蹈起來,這首由二十世紀上半的法國歌手/作曲家Charles Trenet根據拉封登(Jean de la Fontaine)的寓言故事《蟬與螞蟻》(或翻《蟋蟀與螞蟻》)寫成偏向歌舞劇風格的曲子,Le Roux可是邊唱邊動作,到後面兩隻昆蟲的對話更是精彩。最後是一系列的組曲,有約翰胡斯頓的電影《紅磨坊》主題曲、著名的《玫瑰人生》(La vie en rose)、《跟我說愛》(Parlez-moi d’amour)和《愛的喜悅》(Plaisir d’amour)等,濃濃的法國香頌風格,現場觀眾聽得是如癡如醉。

總地來看,Le Roux的風格樸實而不華麗,不過他多樣的聲音表情倒和Grümmer的豐富多彩的音色相契合。雖然他的天賦條件並不是那麼的卓越,但他從曲子的風格和內容方面去下功夫,找出適合他的曲目並創造出他的表演方式。這才造就出他獨特不俗的演唱,並為漸漸走入僵死的法國歌曲找到一條新的通路。伴奏科恩則對法國歌曲有著深而廣的研究與心得,他對不論是德步西、古諾和佛瑞等的作曲家的語法有清楚的表達,清爽的音色與善長營造氣氛的本事更是難得的好伴奏,然而在遇到比較具活力的曲子則較不靈活。因此他和Le Roux之間似乎存在著一種矛盾,也就是兩人擅長的領域是相互交錯的。整場音樂會我隱約中都有種兩方消長不斷地互換的感覺,未來他們的合作將會是互補還是更糟,還得看兩人之間的認知與認同了。

François Le Roux個人網站

2 comments:

Anonymous said...

之前買到Le Roux一張在EMI的專輯-基本上我根本不知道這張超罕見的專輯曾經存在過!封面也妙,本來還想是歐陸古樂專輯嗎?沒想到細看竟是Le Roux的專輯,並且曲目是Duparc, Faure, Ravel, Debussy, Stravinsky。其實和卡米聽的這場音樂會曲目重疊不少,只是我的CD是管弦樂伴奏。

Le Roux的聲音並不是特別美,而且嚴格說起來他奇妙的scooping原本不應該是很好的風格,但奇妙的是他讓我感覺他簡直有流行或抒情搖滾歌手那種呢喃表情意的功力,很有意思。並且,當然他刻劃法文歌詞的能力...

Sommerbaum said...

沒錯,他的演唱多以表情取勝,而且還做得非常好,讓歌曲變得更有意思。只是他的音色限制了他在歌劇上的發展,有些可惜。所以他大概就以蘇才與Ameling為榜樣,以教學與演唱法文歌曲為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