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篇文章寫於2001年暑假,原本刊於CD-HI雜誌網路版;不過後來該雜誌停刊,這篇文章也從網站上消失了。本文章寫於台北家中,我九月即回到巴黎,並沒有留備份,所以長久以來,一直都以為這篇文章算是丟掉了。沒想到最近同事在玩「Google你的名字」的遊戲時,在大陸一個網站上重新看到此文!驚喜之餘趕緊將之保存下來,多年前心血算是失而復得。
![]() | 音樂會日記 - 法國歌曲之夜 時間:2001年6月28日7:30pm 地點:台北市社教館 男中音:François Le Roux 鋼琴:Jeffrey Cohen |
曲目:
古諾:你想去哪裡?、我的愛人走了;
聖桑:等候、如果你已對我無言;
杜帕克:旅遊邀 請、浪與鐘、菲德爾;
佛瑞:威尼斯五首歌曲集;
德布西:悄語、無辜者、農牧之神、感傷對話;
浦朗克:動物寓言歌曲集、藝術字體詩;
拉威爾:三首唐吉軻德給杜辛娜的歌曲;
走上舞台,著一身從頭白到腳的西裝,Le Roux輕鬆瀟灑的向觀眾微笑致意,高興的神采滿溢於情,感覺上他甚至有些興奮。幾個預備動作之後,伴奏科恩便放手彈出晶燦的琴聲,娓娓地奏出古諾的旋律,這一晚的法國藝術歌曲音樂會於焉開展……。
由於法語歌曲的神髓與咬字非法國人或長期居住於法國者難以掌握,以致於一般評論家在這一點也都「寬大為懷」。目前在法國算是資深的歌手Le Roux這次來台,對台灣的樂迷的法文曲目聆聽經驗不啻為難得機會。我一直以為Le Roux的老師群會有Camille Maurane等知名法國藝術歌曲大師,翻了翻節目單上的簡介後,才驚覺他竟也曾是德國著名女高音Elisabeth Grümmer的高徒。然而葛露默式的嘉陵頻加在他身上並不明顯。Le Roux的音色稱不上甜美潤澤,嚴格的說有些乾瘦還有音區間的不統一,好在藝術歌曲主要並不講求音色華美而在層次,且聽他如何一一解構唱出今晚的曲目!
大概從開始到第四首歌,Le Roux的聲帶尚還處在warm up的階段,然而他的心情已好比蓄勢待發的箭;音樂會上半場第一部份的曲目,是古諾取自法國十九世紀官方文學代表詩人Théophile Gauthier的兩首詩作:《你想去哪裡?》和《我的愛人走了》。也許是剛開場的情緒,兩首慢板的歌,Le Roux的演唱顯得有些浮急而不夠沈穩;特別是第二首《Ma belle amie est morte》幾可令人落淚的詩詞,他不知是否因高揚情緒而未能及時完全融入音樂的哀傷,一句「被遺忘的愛情鳥,哭泣著夢想他的另一半」就差臨門一腳,將會是難忘的演唱。Gauthier的詩充滿著華麗想像與抒情浪漫,成就了許多作曲家的靈感,其中最著名的當屬白遼士的《夏夜》。(其實這第一、二首歌也是《夏夜》裡的第三和第五首。不過白遼士將標題改過。)接下來是聖桑為大文豪雨果的兩首詩譜寫的歌曲。不過不知為何,節目單上並沒有註明這兩首詩的作者與中文翻譯。Le Roux曾在Hyperion錄過一張聖桑歌曲集,而這兩首有著相當優美且令人印象深刻的旋律。只是伴奏由著名的葛拉漢換成他近來長期合作的科恩。這裡不得不提科恩沈穩卓越的伴琴,年輕的外表下竟有著對法國歌曲的深度體認,聖桑的第二首《如果你已對我無言》,淒美的營造出情侶面對分手時的那份無奈與無由來的遲疑。但也許Le Roux並不擅長此類歌曲的傳達,演唱雖然比前兩首進入狀況,但那「臨門一腳」的感覺仍不由而升。

下半場的曲目,Le Roux完全地表現他高度自知的智慧,由於曲目刻意的安排,讓聽眾比較一下同樣的詩作,在不同的作曲家手下是如何的展現外,他所選則的歌曲,大多都不是著重情感而是擁有故事性的內容。德步西的藝術歌曲常常要求聲樂家能唱出美侖美的音色,在《悄語》與《牧神》中,他盡力唱出他音色所能企及的浪漫,然而其中的《無辜者》和《感傷對話》,因為內容是如此詼諧令人莞爾,Le Roux利用他音色與語氣的多樣轉換,幾乎是用「機智」來完成這兩首歌曲。《無辜者》中他甚至引誘聽眾發笑,而《感傷對話》靠著不同的對話語氣,加上法國人天性中的冷嘲熱諷,Le Roux唱出偏離傳統卻極具說服力的德步西歌曲。
而蒲朗克算是Le Roux馳名國際的招牌,他選了兩套阿波利奈的詩集,《動物寓言集》和《藝術字體詩》(Calligrammes),都是充滿智慧哲理與超現實意味的內容,我想除了他本身對這類題材的喜愛之外,也可避免他偏瘦的音色所欠缺的美感。這兩套聯篇歌曲,Le Roux在字句間利用狡猾、諷刺、純真等的表情變化相當耐人尋味,他試圖用這些技巧來表達詩中內容的各種理念,只是這樣的不尋常的曲目,對部份台灣聽眾而言並不是容易欣賞,只能猛找機會拍手致意。有鑑於此,在開始演唱第二組《藝術字體詩》之前,Le Roux特別向觀眾提醒拍手的原則和關於這篇歌曲的內容。其實,不只這組《藝術字體詩》,超現實主義的阿波利奈有許多的作品都使用特殊的文字編排方式,其中最著名的當屬描寫他和女畫家瑪麗羅蘭桑間的愛情詩《米哈波橋》(Le pont Mirabeau)。Le Roux則以《下雨》為那一首為例,整首詩寫出來就和銀線般的水珠四處散落一樣。
當Le Roux在演唱這組聯篇歌曲時,隱約間我總覺得他有些激動,當然我無法臆測他激動的原因,也許他也是性情中人吧!不過這倒影響了他和鋼琴間的默契。從開始表現就極為優異的柯恩,在蒲朗克反而顯得有些遲滯不夠靈活。
最後Le Roux為大家演唱的是拉威爾的三首聯篇歌曲,由法國近代文學家、新聞記者Paul Morand寫的三首唐吉軻德給杜辛娜的歌曲。Paul Morand的作品有著強烈的獨立思考與自由精神,而Le Roux對於曲中唐吉軻德的執著與夢想,可用「心有戚戚焉」來形容。想來Le Roux應也是對Morand作品中的這類特質所吸引吧!
安可曲的部份Le Roux相當慷慨的連唱了四首。第一首是Renaldo Hahn同樣選自魏崙的詩作《Fêtes galantes》(也就是佛瑞的《曼陀林》),第二首則是曾由Yves Montant唱紅全天下,由柯西馬Kosma與 J. Prevet合作寫的世界名曲《枯葉 Les feuilles mortes》。前面兩首Le Roux還唱得一本正經,到第三首他早已忍不住的手舞足蹈起來,這首由二十世紀上半的法國歌手/作曲家Charles Trenet根據拉封登(Jean de la Fontaine)的寓言故事《蟬與螞蟻》(或翻《蟋蟀與螞蟻》)寫成偏向歌舞劇風格的曲子,Le Roux可是邊唱邊動作,到後面兩隻昆蟲的對話更是精彩。最後是一系列的組曲,有約翰胡斯頓的電影《紅磨坊》主題曲、著名的《玫瑰人生》(La vie en rose)、《跟我說愛》(Parlez-moi d’amour)和《愛的喜悅》(Plaisir d’amour)等,濃濃的法國香頌風格,現場觀眾聽得是如癡如醉。
總地來看,Le Roux的風格樸實而不華麗,不過他多樣的聲音表情倒和Grümmer的豐富多彩的音色相契合。雖然他的天賦條件並不是那麼的卓越,但他從曲子的風格和內容方面去下功夫,找出適合他的曲目並創造出他的表演方式。這才造就出他獨特不俗的演唱,並為漸漸走入僵死的法國歌曲找到一條新的通路。伴奏科恩則對法國歌曲有著深而廣的研究與心得,他對不論是德步西、古諾和佛瑞等的作曲家的語法有清楚的表達,清爽的音色與善長營造氣氛的本事更是難得的好伴奏,然而在遇到比較具活力的曲子則較不靈活。因此他和Le Roux之間似乎存在著一種矛盾,也就是兩人擅長的領域是相互交錯的。整場音樂會我隱約中都有種兩方消長不斷地互換的感覺,未來他們的合作將會是互補還是更糟,還得看兩人之間的認知與認同了。
François Le Roux個人網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