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dnesday, March 09, 2005

「譯文」側寫女高音露琪亞.波蒲


二○○三年十一月十三日
奧地利–捷克女高音露琪亞.波蒲(Lucia POPP)已逝世十週年。這位在世倍受眾人敬愛的聲樂家,以她水晶般剔透玲瓏的音色讓當時與後來無數愛樂者領略仙樂的奧妙,也為二十世紀下半葉保留了最後的理察.史特勞斯演唱傳統。她於一九九三年的驟世是當時古典樂界一大損失。

在「歌劇群芳譜」一書中提到過波蒲曾接受英國「歌劇」(Opera)雜誌的訪問,本篇文章便出於此。刊登於1982年第36期的歌劇雜誌,由資深樂評家Alan BLYTH訪問於她首次演唱華格納「紐倫堡名歌手」中艾娃一角前夕。

無視所有演出前需要長期預演與音樂細節上的謹慎準備這兩個慣例,女高音露琪亞.波蒲,在柯芬園去年(1981)夏天的莫札特音樂季中,演唱「費加洛婚禮」蘇珊娜一角,以她個人誠摯魅力與詮釋天份,贏得在場所有觀眾的心。雖然早些時候她還在德國演唱另一個角色,並在開演前才飛來倫敦,但波蒲以一個真正藝術家具有的珍貴才華,輕易地溶入整體的表演,充份展示她的敬業精神,並顯示出她與其他被過份包裝與哄抬的歌劇明星的差別。

然而,這次波蒲卻有了充份與完整的事前預演和準備(她將會對此非常感謝),在本月即將於皇家歌劇院重新上演的劇碼「紐倫堡名歌手」中演唱她世界首演的夏娃一角。其實她這樣循序漸進的由輕花腔到演唱重抒情曲目的過程,已成為一個歌手生涯的典型,這從她在1963年芳齡24歲時於維也納國家歌劇院首次演出開始,一直是小心翼翼朝自然地發展。在問及她是如何考慮詮釋一個角色時,她堅持一些「手工」步驟是必需的。在她思考要怎麼去演唱一個角色以前,她一定先確保自己能適應新學習的音樂所需要的技巧精準度,接下來則是充份了解作曲家的意圖。再之後,她認為很重要的一點,是她如何與使觀眾對新角色達成共鳴。這通常是音色上的工夫,或在某細節上強調,與某個動作要協調等等。她認為自己是個非常劇場型的人,並用這種方式去感覺角色本身與傳達這份感受給觀眾。

「可能是我發覺在現實生活上與人溝通是很容易的事,所以在舞台上我也做得到。」她說。「我想基本上我是個外向的人,這點很有用。可以說我根本不在意在200多人面前站起來發表自己的意見,甚至用我很破的英文來發言。」

關於夏娃一角,波蒲相信她安然地處在上帝和指揮的引導下。她明確地指出:「『噢,沙克斯,我的摯友』這首詠嘆調足以讓妳滅頂。」她深知其中險處,但她也相信,過去要是連葛登(Hilde Güden)這樣與她同類型的女高音都能唱了,她當然也可以,再加上與她唱對手戲,飾演沙克斯一角的漢斯.索汀(Hans Sotin)比一般演唱此角的男中音年輕許多。其實波蒲早就多次被各地請求演唱夏娃,但她近幾年忙於演唱其他新角色,特別是「魔彈射手」的Annchen,一直等到這次柯芬園的邀請才獲得首肯。

對於華格納其他女高音角色,波蒲沒有太多演唱她們的野心,然隨著新歌劇錄音「間奏曲」的成功,她計劃將試試其他史特勞斯女主角,例如:阿拉貝拉、達芬妮和元帥夫人等。她很坦白的,對於蘇菲這個角色,在唱過不下11場「玫瑰騎士」的大製作後,她已經很滿足了。她說:「不管如何,若今天觀眾能看到我的銳變,那必定是元帥夫人無疑。」無獨有偶地,在唱過場次難以計數的蘇珊娜;並已挑選過所有她能選擇的工作搭檔後,現在只剩下像Peter Hall這一類的製作人能讓她再多看一眼這個角色了。



目前處在事業的顛峰,波蒲以愉悅的心情來看過去走來的路。從小到現在,她幾乎沒有一刻不是在唱歌的。在還是小孩的時候,她的生活就已經充滿了音樂。「我母親擁有一個美麗的女高音嗓音,而我記得我總是唱男高音部來與母親搭配二重唱,甚至連平克頓(蝴蝶夫人)、卡伐列多西(托斯卡)都唱過!我也待過合唱團,唱過各種類型的曲子,並隨他們到國外去表演。在高中匯考之後,我在大學唸了兩個terms(一個term是三個月)的醫學院,卻發現那並不適合我。我開始理解我應該當個女演員一類的。一直到有一天:我在布拉提斯拉瓦-我的出生地,參加某劇團演出莫里哀『暴發戶』中的妮可這個角色。在劇中,妮可需要唱某一種牧歌。而一位聲樂老師聽到我的演唱後認為我有一個漂亮的嗓音,並問我是否考慮以歌唱做為職業生涯。接著我馬上隨著她開始學習聲樂,她確實是我唯一的老師。」



「經過四年的學習後,一次我到維也納去拜訪我的親戚。當時我的阿姨,真是個歌劇的狂熱迷,跟我說國家歌劇院一直在找像我這樣的高女高音,能唱花腔,能唱夜之后(魔笛)和采碧奈塔(納克索斯的亞里雅娜德),不過我當時並不知道在維也納每個人都能走進歌劇院要求試唱。當然你不可能期待第一次就唱給卡拉揚聽,但這個機會還是有的。所以…在幾場演出後,我確實在他面前試唱,他那時是董事,所以與我簽了約。接著在那一年的薩爾茲堡音樂節,我被要求唱魔笛的第一仙童(譯註:據資料紀載,該場飾唱夜之后是美國女高音Roberta Peters,唱帕米娜的是西班牙女高音蘿蓮佳),華爾特.李格聽到我的演唱之後,立刻邀請我在克倫培勒的魔笛歌劇錄音裡唱夜之后。」

「現在的我非常珍惜自己,在演出前不飲食,並做最充份的休息。但其實我在那個年代卻是很天真的,我記得要錄夜之后的當天還去看了牙醫,結果帶了一張被麻醉且毫無知覺的臉到錄音室,不過那次的演唱卻非常的成功,其實我也不曉得,我想我要不是太沒錄音經驗就是太厚顏無恥不顧形象了…」

波蒲的夜之后招牌,其兩首詠嘆調在克倫培勒慢速的指揮下,飽滿的音色,精確的花腔,成為一個典範。而現在,我們可以從海汀克指揮的魔笛錄音中,聽到波蒲所演唱的,也許是近二十年來最使人動容的帕米娜(譯註:法國知名樂評指出:波蒲詮釋的帕米娜可列入史上前三名)。就這樣,她為同一齣歌劇立下兩個經典。

雖然她也覺得那些夜之后的演唱是差不多好了,然而她想的卻是:一個真正的目標該是經過爭扎才得到的。這表示夜之后對她而言是沒有難度的。

於是她想她具有一些天生的才華。而這些來自她以前曾學過十年的音樂(不包括聲樂),來自一個熱愛音樂的母親(「雖然我爸爸只知道國歌是一首演奏時所有人要立正聽的音樂」)。以及一個在她小時候一天到晚在唱莫拉維亞民謠的祖父。這些藝術的因子深植在她體內,也難怪她最近出的一張整合德弗札克、楊納傑克和高大宜的民謠專輯深具純正的東歐風格。

持續將夜之后這個角色列為她主要王牌,波蒲形容她「演唱生涯是由屋頂開始」(譯註:在許多魔笛的製作中,「夜之后」一角都是高掛半空中演唱),因為在六○年代早期,她一直悲慘地為此角色限制其他曲目範圍。「但當時我卻因此有了美好的機會在維也納欣賞那些偉大的歌手們,並以小角色的身份與他們共事。除了夜之后,我還唱了芭芭琳娜(費加洛婚禮)。蘇菲是我接下來要學習的第二個大角色。開始我以為不可能唱好她,尤其是從歌詞來看。雖然我的母親是維也納人,但全家在戰後決定不再說德語。」

「待在維也納國立歌劇院並不想像中簡單且很容易跌跤的,好在我總是走的很小心。那時,為了安全起見,我先被送到林茲(Linz)試演我第一次的蘇菲(我希望今日的歌手都能像我那樣地被照顧),然後才有到維也納演唱的機會。但不久我就發現他們根本沒什麼時間給我去學習,像帕米娜、蘇珊娜和采琳娜(唐喬凡尼)這些我想唱的新角色。於是我了解該要去別的地方去學習她們,然後才像捧一包紮好的花束般一朵一朵帶回來維也納。



她將夜之后這個角色保留了十年,其間她於1967年美國大都會歌劇院首演此角。「在1971年的一次廣播演唱後(我仍然有那個錄音帶,唱得非常好),我就決定要把她放棄了。因為我實在為她受太多罪,每次臨上場演唱前我都緊張的不得了。還有!如果你想要保留那些高音的話,就得限制你演唱的曲目。於是你整個的生活就在那幾個高音和夜之后之間打轉,沒有人會讓我唱抒情的角色。更何況妳一生中,能同時唱好第一首詠嘆調的最低音和第二首的最高音的時期是非常短暫的。後來,隨著我的聲音能表現更多層的音色,我漸漸能承擔那些例如過去十年我演唱的曲目。我幾乎所有的莫札時的角色,都是在加入科隆歌劇院著名的龐耐爾(Ponnelle)莫札特系列時首次演唱的。」


波蒲第一次在柯芬園演唱是1966年,同時也是她假面舞會的「奧斯卡」一角首演。她其他在柯芬園的首演的角色有1968年的戴絲碧娜(女人皆如此),還有原本計劃的Annchen(魔彈射手)「在柯芬園工作我們有時間來充份的研讀角色,特別是遇到一齣大製作或重要的重演。我非常喜歡與蕭提共事,也發現柯林戴維斯非常的平易近人。」

其實依照波蒲的背景來看,她居然從未唱過「被出賣的新娘」(史麥塔納)中的主角瑪壬卡是很說不過去的,不過下個月這齣製作即將在維也納推出。過去她覺得這個角色的聲音負荷對她而言有點沈重,但現在應該會適合她。而她另一個新角色則是明年在華盛頓首演馬斯奈的「瑪儂」。

現在她花上愈來愈多的時間在錄音室裡。Eurodisc(90年代為BMG收購)為她計劃的錄音中,包括艾婷娜(愛情靈藥)與諾琳娜(唐.帕斯夸雷)兩個角色。除此之外,還有在DECCA公司與蕭提合作且即將推出的「費加洛婚禮」,以及接下來,可望能再度回到她老東家EMI,並與海汀克合作「魔笛」(譯註:演唱帕米娜)。「我發現與海汀克之間彼此的音樂觀點相當一致,我認為一個角色的性格與其音樂是彼此纏繞的,然而海汀克卻將我更推進角色性格的高貴性。」

波蒲同時將她的歌劇演唱經驗帶入到個人演唱會中。她看待每一首歌曲就像看待一齣小型歌劇。「一般來講藝術歌曲是一門艱難的藝術,那演唱方式的變化雖然細微,效果卻比在歌劇舞台上突顯且重要得多。有時候我們又需要用一種聽起來很雀躍的歌曲來表達一個非常傷心的故事。好比說舒伯特,當歌曲轉至大調時,音樂聽起來竟比之前的小調還要哀愁。而我之所以這麼喜歡個人演唱會,是因為觀眾完全在你意願的帶領之下。這種樂趣或許有些任性的成份吧!」

她非常痛恨時下強行將歌手歸分為某種「型」( 譯註:原文為 das Fach,指學院、派別 )的趨勢。「別人會說:『哦,她思想很有內容,所以她可以唱沃爾夫(Wolf)』,或者『她天生就該唱女僕』!這樣說來,我還真是忝不知恥地想要唱遍所有我覺得好的與適合我嗓子的音樂。當然不可能每一個角色都完全適合我,但我喜歡那種多樣性的享受。」(譯註:1980年當波蒲宣佈不再演唱蘇菲而想改唱元帥夫人時,過去在慕尼黑一直珍愛她的指揮小克萊巴(Carlos Kleiber)曾發表過狠毒且反對的談話。)

一旦進入工作季後,波蒲便幾乎不停地處在旅行的狀態。她在慕尼黑有個家,但卻一直認定維也納國立歌劇院才是她主要的家。那她的嗜好呢?答案是「音樂」。波蒲還強調她喜歡純音樂多過於演唱音樂。每當有空閒,她喜愛去聽音樂會,欣賞其他音樂家的獨奏,她認為室內樂是「最純粹的藝術」。那在家裡呢?她喜歡做飯:「每一個來自捷克斯洛伐克的人都很享受做飯的樂趣。」與其他歌手不同的是,她對旅行的適應非常良好。「你只要在飛機上少吃兩餐少喝兩杯,就可以免去所有時差帶來的困擾。並且接下來你會發現能輕易進入當地時區的步調,而且睡得較好。我喜歡較短的假期,太長的假期會讓我感到無聊好像要生銹一樣。」

有考慮過教學嗎?「你怎麼可以問這個問題?聽來像在暗示某人該要退休一樣。其實我目前在芝加歌的西北大學(North Western University)有開藝術歌曲的大師講座,另外慕尼黑的藝術學院也一直要求我開一堂關於發聲(voice production)的課程,但現在我根本沒那時間。而且大師講座說實在非常的累人,因為那將會比你自己上台演唱時還要更投入,更認真。」

今日的年輕歌手,對於波蒲那些經典的演唱大概只能奉為經典望其項背了。這一切都要歸功於她天生自然如說話般且外開型的發聲。這讓她不論是在歌劇舞台或是個人演唱會上,能輕易傳送清楚的咬字還有角色的個性。然最重要的,還是她似乎用某種張力來詮釋每個她演唱角色的情感。這些表面上雖然都看似是與生俱來的能力,但我確定她必定曾經下過許多苦功才可能造就她演唱技巧的渾然天成,和一種在生理與聲音上能持續使人振奮的活力,不斷地勾動聆聽者的心。也難怪她過去一直(現在也是)以伊莉莎白.葛露默(Elisabeth Grummer)與艾娜.貝格(Erna Berger)兩位女高音為學習榜樣。從前她的演唱,或許在音色上的變化還稍顯單調,但今天她卻幾乎能依照自己的意志來控制並豐富地表現。

在談到她的定位,波蒲覺得與她同一輩的歌手之中,她算是完完全全的拋開舊時代第一女伶完美形象的代表。在Kingsway廳準備「費加洛婚禮」的演出時,卡娜娃(Kiri Te Kanawa)穿了件印有叢林花紋的罩衫,波蒲穿的是一件多彩的T-shirt。「這樣營造出一種較為輕鬆又親近怡人的氣氛,無論如何沒必要和我們那看似嚴肅的表演做妥協。」

至於波蒲(Popp)這個姓氏呢?這是真的姓,不過不是捷克的姓氏。她父系的祖先來自奧地利。「我確實是有些混血的血統,我身上流有摩拉維亞、奧地利、匈牙利和羅馬尼亞的血源,所以你可以稱我是奧匈帝國的孫子民。這或許也是為何我覺得自己非常世界化,能四處為家。我接下來要說的這句話也許聽來很老套,但音樂真的是一個世界共通的語言,而且我在各處都擁有朋友。」--全文完

附帶:Opera雜誌評波蒲演唱紐倫堡名歌手的「夏娃」

露琪亞.波蒲第一次的夏娃,那幾近完美的演唱讓人驚豔。第一、二幕中那頑皮雀躍的女孩在第三幕使人眼睛一亮銳變成期待中的新娘,用她如晨露潤澤過的眼神沈靜地望向她至愛的雙眼(順帶一提,這裡導演並沒有安排好,所以觀眾根本看不到男高音的雙眼)。波蒲銀鈴般的音色或許無法達到「噢,沙克斯,我的朋友」(O Sachs, mein Freund)這首詠嘆調中所要求的豐厚,所以在這一樂段中她以動人且信服的詮釋來補償其音色之不足,並 以她純淨穩定的圓滑音成為之後五重唱的中心。

3 comments:

felicity said...

挖!!! @_@ 你怎麼不早點出現呢 你的文章都很棒耶 好利害 我會慢慢一篇篇看的!!

Anonymous said...

台長好!

朋友介紹我您的網站,沒想到有這一篇年代久遠的訪問,台長是從哪裡找到的呢?看到真令我興奮無比。我愛死了女高音波蒲,這篇譯文對我來說實在太珍貴了!再謝謝一次。

Sommerbaum said...

不謝,能翻譯到這篇訪問我自己也很高興,文章我是在一家巴黎市立圖書館裡找到的舊opera雜誌。